雨天的午後，哪裡也沒去。中午，我隨便煮了一碗麵，端著碗、吃著麵，突然想起了童年時在司法新村的回憶。
那是個被日本宿舍包圍的小眷村，住著各省遷台的老兵──有來自湖南、廣東、山東、河南……那年，端午節將近，空氣裡飄著黏葉香，也飄著鄉愁。
我最懷念的是老趙伯伯。他來自山東，曾是監獄的獄警，獨自一人住在那間不大的宿舍裡。我們這群野孩子總愛在午後串門子，他從不驅趕，總笑著說：「來啦？快進來。」我們到他家，不只有糖吃，有時還能嚐到那碗鹹香濃厚的山東大滷麵。年節時，他會包山東粽子分送街坊，街坊鄰居也會回送些年節心意。這裡，成了他異鄉的「家」。
我還記得，那個雨下不停的下午，我們又去他家「打野食」。趙伯伯開心得像過節，從床底拿出珍藏的糖果，笑說：「這是唐山來的甜。」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夏日的燥氣被洗得乾乾淨淨。他說：「下雨天，留客天。」便走進廚房，煎起山東煎餅，那餅香至今難忘。雨聲在屋簷上拍打，空氣涼涼的，他坐下來，緩緩說起往事。
他說他十五歲從軍，為抗戰走上戰場，幾度生死，好不容易盼來勝利，家鄉卻滿目瘡痍。重建的火苗還未燒旺，國共戰爭又起，他被再度徵召，輾轉隨軍南撤，最終在基隆上岸，配派到台中監獄當獄警，一待就是一輩子。
「現在，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。」他微笑著說。「這十坪大的小屋，沒有人追殺我，沒有人打仗。再也不用半夜聽到砲聲驚醒，再也不用逃難。」他頓了頓，眼中泛起霧氣，「有時候想起以前的兄弟，早上還一起吃饅頭，轉眼人就不在了……我能活到今天，已經很幸運了。」
聽著他的故事，我們一群孩子也安靜了下來，彷彿聽見歷史在屋裡低語。
回到現在，我低頭望著碗中吃剩的麵條，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感慨。這些年，我不斷抱怨，說生活艱辛、努力沒被看見、心血沒換來回報。可那天下午的記憶提醒了我——
我們活在沒有戰爭的時代，有瓦遮頭，有飯可吃，雖苦，卻平安。
趙伯伯一路逃到台中，一生孤單，卻能說出「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光」。那樣的堅韌與知足，不正是我們這一代最缺乏的嗎？
或許我現在的困境，不是終點，而是命運給我的一場試煉。如同老兵的撤退，經歷顛沛流離，最終在台中安身立命。我也會熬過這場風雨，破繭而出，再創屬於自己的輝煌。
